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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珍哭喊一阵,便昏死过去了。
等她苏醒过来,天已经完全黑了。
王厚义夫妇在堂屋里在哄加叶加草睡觉。
白素珍把房门闩牢,又找来一根木杠顶着,并要王加林呆在房里保护她。
王加林只好和衣躺在白素珍的脚头。
夜已经很深了。王加林思潮翻滚,怎么也睡不着。想起这个多灾多难的家,想起已经走过的洒满泪水的二十个春秋,他就伤心。不是说“祸兮,福所倚”吗?可他为什么总是挣扎在痛苦的深渊?福为什么就和他无缘呢?童年时代,他失去母爱,成为一个受人怜悯的“冇娘伢”;少年时代,他从来没有享受到一点天伦之乐;如今,又要在父母无益的纠纷中,扮演一个左右为难的角色。他羡慕别人温暖幸福的家庭,渴望得到爱----人与人之间真挚的爱!但是……
哪一天才能过上安宁的生活呢?望着漆黑的房顶,他感到茫然。
王加林恨父亲,因为厚义自私残忍,吝啬愚昧。他也不支持母亲大吵大闹,母亲无非是为了报仇,为了争夺他奶奶的遗产,出一口怨气。
冤冤相报何时了?往后的日子,总还得往前过呀!更何况,他自己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工作,自学,写作,家务……春节过后,他还要和方红梅结婚呀。多少麻烦事和愁肠事在等着他!
他未婚妻方红梅从方湾镇中学调到牌坊中学已经一个学期了。这半年时间,日子过得并不象他们所想象的那么如意。
结束两地相思之苦初期,他们天天如胶似膝,度过了一段卿卿我我的浪漫时光。正如前面所讲到的那样,他们经常感觉自己如同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但是,牌坊中学毕竟不是伊甸园,外面还有那么精彩的世界!
尽管古今中外的文人墨客把爱情描写得那么神圣、崇高和伟大,可爱情不能当饭吃。人活着,就必须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打交道,必须演奏锅碗瓢盆交响曲。呆在这么一个孤岛野庙一般的鬼地方,夜晚见不到一个人影,周末和节假日连打麻将的人都凑不齐。陪伴他们的,只有孤单、寂寞、空虚、无聊和恐惧。因为远离城镇,加上人生地不熟,干什么事情都不方便。
抚今思昔,想起自己毅然离开的方湾镇中学,方红梅难免失落,经常郁郁寡欢,甚至伤心落泪。
方湾镇中学位于方湾公社所在地方湾镇,是方红梅的母校,她在这里上完了初中和高中,师范毕业后又分配到这里当教师。无论是过去的老师,还是一同分配来的师范同学,彼此都非常熟悉,而且都集中住在学校的教工宿舍里。八小时之外,他们一起打篮球、打乒乓球、打羽毛球、打扑克,一起上街吃大排档、看电影、看录像、唱卡拉ok,其乐融融,快乐无比。更难得的是,方湾镇中学距红梅家所在的菜园子也很近,步行十几分钟,穿过两条街道就到了。她可以在家里吃上父母做的热菜热饭,可以与弟弟妹妹们调侃和疯闹,享受天伦之乐。
调到牌坊中学之后,这一切倏忽间离她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人的孤独相守,是漫漫长夜的顾影自怜。方红梅心理上的落差是不言而喻的。更为糟糕的是,她与副校长丁伯华之间还产生了矛盾,关系搞得相当紧张。
事情是由期中考试成绩考核引起的。
开学初,学校制定出台了《教师教学考核评定奖惩办法》。其中有一条重要内容,是对在期中和期末考试中,教师所任教学科目学生成绩及格率在80%以上的,根据优秀率情况予以奖励。优秀率30%以上的,给予一等奖,奖金20元;优秀率20%以上的,给予二等奖,奖金10元;优秀率10%以上的,给予三等奖,奖金5元。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的,是及格率和优秀率两个概念。假如某学科考试试卷满分100分,获得60分以上的学生为及格,获得80分以上的学生为优秀。及格学生人数在学生总数中的占比即为及格率,优秀学生人数在学生总数中的占比即为优秀率。
奖惩办法是副校长丁伯华负责起草的。这些年来,牌坊中学教学管理方面的规章制度一般都出自这位“能人”之手,规章制度执行情况的检查督导也由他亲自开展和进行。
校长关玉荣通常只在人事、财务、对外接待和交流这些宏观层面的大事上出面,内部管理方面的麻烦事,一般都交给这位副手。丁伯华呢?又恰好是一个不怕麻烦、乐于用权、爱管闲事的人。每天早晨拿着考勤本看看老师们到没到岗呀,隔段时间检查一下老师们的备课本和学生作业批改情况呀,或者拎着靠背椅到教室里去听一听某位老师讲课呀,他乐此不疲,劲头十足。特别是看到老师们因为他的管理行为而表现出紧张和惶恐不安的情绪时,他总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觉得自己在学校里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管理别人时,丁伯华尽量做到事无巨细,查找别人工作上存在的问题时,更是达到了鸡蛋里挑骨头的地步。但是,他自己又不能以身作则、率先垂范,要求别人做到的,他自己从来就没有做到过,仅限于“用马列主义的电筒照别人”。
基于他的这种德性,老师们都不怎么喜欢他,甚至有些讨厌他。尤其是一些年青教师,因为经常受到他的压制和批评,对他恨之入骨,谈起他就嗤之以鼻,背地里咬牙切齿地骂他。但大家确实又有些怕他,担心他在关玉荣面前打小报告,所以受了委屈总是忍气吞声,不与他计较,尽量避免与他发生正面冲突。
丁伯华拟定奖惩办法时,参考了往年的考试情况,认为自己和关玉荣是十拿九稳能够得奖的。可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他们两位“校座”所教的政治课考得差强人意,很多学生都在60分以下,及格率没有达到80%,连评奖的资格都没有。教导主任宁均富教初二年级的数学,勉强可以得个三等奖。学校会计邹贵州没有任课,自然也拿不成奖。获得一等奖和二等奖的全部是普通教师。
丁伯华霎时慌了手脚。
奖惩办法是经校务会讨论通过,并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公布于众的。如果出尔反尔,肯定会引起教师们的反感并激起公愤,但按这个办法执行,学校又得支出一笔不小的费用,更为尴尬的是,这些奖励与包括校长在内的四位校领导基本无关。他没办法向关玉荣交待。
考试结果出来的最初几天,丁伯华在办公室里坐立不安,对如何考核评定感到万分棘手。他先是找一些年龄较大的老教师到办公室交谈,征求他们的意见,商量“这个事情该怎么弄”。
大家一致认为行领导应该“说话算数”,不能失信于民。
无奈之际,丁伯华又提出对所有获奖学科的学生试卷进行复核,由他亲自进行审查。意图是非常明确的:既然学校领导不能获奖,就不能让教师的获奖面太大,最大限度地减少获奖人数。
随后,他就坐在办公室里专心致志地审查试卷批阅情况,重点关注那些刚过60分和刚过80分的试卷。想方设法扣减分数,直到及格的试卷降到60分以下、优秀的试卷降到80分以下为止,最终达到降低及格率和优秀率的目的。
丁副校长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用蚂蚁啃骨头的精神一丝不苟地开展工作,并且复核试卷卓有成效:与最初的结果相比,获奖人数减少了三分之一,能够获奖的人员中,有一半获奖等次也降低了。
老师们气得眼睛都发红了,但大家敢怒不敢言。
王加林获一等奖稳如磐石,没有被拉下来。方红梅本来可以获二等奖的,因为及格率被降至80%以下,失去了评奖的资格。
她翻阅着被丁伯华改过分数的试卷,发现很多本来答对的题目都被扣了分,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了。
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刚刚调到牌坊中学的红梅老师,成了第一个去摸老虎屁股的人。她拿着被重新扣过分数的试卷,冲到丁伯华的办公室,把试卷在丁副校长面前摊开,逐题询问学生的答案究竟错在哪里,要求丁伯华说明扣分的理由。
丁伯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新来乍到的黄毛丫头竟敢向他叫板。他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开始搜肠刮肚的调动自己的语文知识,胡乱地解释和应对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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